杨重梧纳闷道:“这位道长好生奇怪,明明是一位武林高人,却为何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?他又怎能忍受得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。”
柳依萍道:“你错怪莫言道长了,十五年前,武当山周边百里连续三年大旱,百姓流离失所,民不聊生,莫言道长以庙产接济难民,可难民实在太多,三五天就把武当山吃空了,当地负责救济的官员却日日笙歌,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。”
“看着难民成片成片的死去,莫言道长手持七尺长剑,杀进了赈灾官员府邸,然而一查账目,赈灾粮款已所剩无几,若等到这些官老爷们一级一级的请示,不知道又有多少灾民,会被活活饿死。莫言道长侠者仁心,直闯禁宫见了嘉靖皇帝,向他详述了武当山一带的受灾情况。”
“嘉靖皇帝很欣赏他的武功和胆识,便说可以立刻救济武当山一带的天灾,可条件是要莫言道长任锦衣卫指挥使十五年,莫言想起了老百姓受灾的惨状,一咬牙便答应下来。嘉靖皇帝也算言而有信,便严令有司去武当救灾,国库直接拨钱拨粮,在灾后还令工部右侍郎陆杰亲自提督,重修了武当山宫观,可莫言道长这些年似乎一直都闷闷不乐,可他一言九鼎,所有锦衣卫的事务,都处理得井井有条,所幸的是与皇帝约定的期限似乎就快到了,所以他刚才才会说,要以武当掌门的身份去给你师祖贺寿。”
杨重梧听她说完,不由得对这位武当掌门肃然起敬。
严世番被抓,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,没有几日,三法司结案,证据确凿,严世番被打入死牢,皇帝将严嵩削官罢职,没收全部家产。
严世番被斩首那天,去观刑的老百姓将法场堵得水泄不通,严嵩已是平头百姓,家财被抄,年纪老迈,只买得两个肉包子去给儿子送行,却是挤不进去,刑场上监斩官见无亲人过来,便让严世番写下遗书。
可笑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“嘉靖朝第一鬼才”,哆嗦了半日,竟然写不成一个字。
八年来,杨重梧无时无刻,不想着为爹娘报仇,眼见严世番被斩首,脖腔中一股鲜血涌出,那头颅在地下滚了几滚,便不再动弹,大舒了一口胸中郁气,可紧随而来的,便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怅然若失,仿佛是不知道今后需要做些什么。
转念一想,幸亏义父和依萍都在身边,王一鸣问他要如何处置严嵩,杨重梧想起父母,牙根一咬,便说道:“义父,那奸贼这辈子作孽也够了,我父母之死和他也有很大关联,我今夜就出去寻他做个了结。”柳依萍叹了一口气,轻声说道:“我知道他在哪里,晚上我领你去吧。”
弯月如钩,柳依萍与杨重梧往城西走去,见柳依萍一路未发一言,似乎有些闷闷不乐,杨重梧问道:“依萍,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?”
柳依萍侧目望他一眼,轻声道:“自上次你与我说了金龙岛的事情后,我一直想着要去一趟,总不能让外公他老人家,就这样曝尸荒野啊。”杨重梧一敲脑门,道:“是啊,我和你一起去,那个地方还真不好找的。”柳依萍又朝他看了一看,没有说话,眉间眼角却已舒展开来。
杨重梧问道:“哦对了,依萍,你怎会知道严嵩在哪里?是你白莲教的下属告诉你的吗?”柳依萍白他一眼,说道:“这些天,我都和你还有你义父在一起,你看见我和其它人接触过吗?”杨重梧挠了挠头,赔笑道:“那倒没有,可你这个人神通广大,要不然你怎晓得严嵩今晚会在哪里?”
柳依萍轻叹一口气,幽幽说道:“从这往前两里多,有一条小河,名叫西河,平常我们都说水流向东,而这西河却是河水逆向而行,民间传言,这河能直通幽冥,京城之中但凡家中有横死的人,亲人便会去河边,对着河水大声呼喊他的名字,为他引路。”
来到西河之畔,杨重梧暗暗诧异,按理说有河水滋养应该草木丰盛,而这两岸光秃秃并无一丝杂草树木,水面宽仅数丈,水流无声,月光下看波光粼粼,果然是向西流动。
两人沿河走了一会,便听见前方一个衰老的声音呼号:“庆儿,庆儿,从这边走,为父来送你了。”杨重梧与柳依萍看见,一个衰翁颤颤巍巍的佝偻着身子,站在那里,一身衣物皱皱巴巴的,已不成形状,胸脯上还有一大片污渍。
若不是亲眼所见,谁会相信面前之人,前几日时,还是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、权倾朝野的严嵩?
严嵩漠然望了他们一眼,又转头对着河水大声叫道:“庆儿,小德球,来这啊,早些去投胎,下辈子还是要记住为父的话,人生是一场大梦,你这辈子,最不应该的,是在梦里认了真。这山望着那山高,人心不足蛇吞象,到头来,悠悠万世劫,谁能避得过?下辈子,做个普通人,不要勾心斗角,不要尔虞我诈,平平常常,其乐无穷......”
他年老力衰,又说得太急,一屁股跌坐在地,剧烈咳嗽起来,口诞眼泪都沾在嘴角胡子上。
柳依萍看向杨重梧,杨重梧摇了摇头,转身就走,柳依萍也跟了过来,杨重梧道:“我父母九泉之下,若是知道我杀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翁,可能也会埋怨我了。”
柳依萍轻轻点了点头,两人都没有说话,可不约而同的想到,得与失并存,成与败相生,严氏父子位极人臣,荣耀无量,可倒下来,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。
红颜终将成白发,英雄末路为枯骨,这世间,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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