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在门前的屋檐下,将油纸伞收了起来,抖了抖上面雨水。余初并没有忘记,这间屋子的床上,还躺着一个不能动弹的一级保护动物。门是虚掩的,余初推开门,看到的是满满一屋子的黑暗。她将伞和食材放到一边,走到桌子旁,找到了自己之前放着的火折子。蜡烛的火光在黑夜里摇曳而起,光明充斥满了整个屋子,余初转身关上大门。初春的天气不错,她之前在床侧留了药和纸条,详细说了怎么换药怎么吃药。也在屋子里给他留下的水喝食物,按照一个成年男子的食量,正常可以吃上一两天。这一天多过去了,她无论从哪方面说,都应该过来看看。不能这一级保护动物她救是救活了,回头却把人饿死了。虐待一级保护动物——什么处罚来着?余初边想着,边端着烛台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,手刚刚扶上房门,脚步却稍稍一顿。她记起来了。虐待一级保护动物,拘留七天,学习改造三个月,罚款半年薪资,吃素一年。吃素,还是一年。对于一个落后两个文明层次的古代区,现代区多少会带着点普世价值,夹杂着那么些优越感和人道主义,外加各种规则束缚和“高等”文明的责任义务……这一切杂糅出的态度,连驻地深谙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的苏虹博士,都无法用文字做准确的表述。所以,一向懒得思考大局观的余初,此时还有心思乱七八糟想着,等她回去了,就鼓动界市的狐朋狗友们,将制定条例的人的人肉出来,送到佛学院进修个十年八载的。让他充分意识到,自己是多么反人类。余初推开房门。她手端着一盏烛台,步伐很稳,火光在轻轻的摇曳中,从堂前一直到了屋内。病人的屋子味道一般都不好,余初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,只是当她真的跨入后,屋子里的味道,比想象中清爽很多。屋子里有流动的风,呼吸间都是雨气潮湿的味道。余初将手中的烛台摆在了柜子上,走到窗前,将打开的窗子关上,倾盆的暴雨被隔绝在了屋外。她回过头,视线正对着床,烛光的亮度有限,被放下的纱罩隐隐的只能透出一道影子来。此时,影子正单手撑在床侧,挣扎着想要爬起来。而放在床侧的食物和水,居然还剩下一半。余初皱了皱眉,这位受了伤的人民艺术家,吃的委实有些少了。撸起袖子,将堆在床侧椅子上的盘子和剩下的食物收了起来,边收拾边说:“你现在的情况,不宜下床,开窗透气也不行。”纱帐中,影子靠在床头:“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。”他这两天应该都没有说过话,声音嘶哑而无力,最后半句,几乎是刚挤出口腔,就消散在了空气里。余初没有听清楚,将没有吃完的食物倒进一旁的油纸包里,才抬起头来:“什么?”“什么时辰了?”余初进门前刚看的时间,夜里八点多:“亥时还差一会儿,你今天药吃了么?”纱帐里的人只是靠着床头坐着,没有说话“那晚饭呢?”“我想留到明天……”余初:“我明白了——”她走的时候,小哥还昏迷着,所以小哥醒来的时候,面对的应该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。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的,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来,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来,在腿脚不能动弹毫无自理能力的情况下,他想把水和食物,进行更长时间的分配。更好的活下去。怪不得,这两天总共才吃了那么点东西。余初敲了敲自己的额头,她要是再晚一两天过来,真的要去吃一年素了。初春暖和,剩下的半份食物自然不能要了,她将盘子连同杂物都一起端了起来:“你在这等上一会儿,我去烧水做饭。”“不必麻烦,之前那些就可以了。”余初没有搭理他,自己说自己的:“刚好我也没吃,我们俩先对付一顿。”余初手艺一般,所以买的是两个熟菜,随意热一下就好,而且柴火灶米饭得先捞再上蒸,极为耗时,她也提前买好了馒头作为主食。加上一个青菜豆腐汤和一个鸡蛋羹,也没有花上多长时间。晚餐说不说丰盛,但也还算过得去。余初将房间的书桌东西先收到一边,然后将晚餐都放在了上面,用碗分装了馒头、菜和汤,放在了床侧的椅子上。边撩起纱帐边说:“吃饭了。”屋子里的烛光蚕豆大小,晕开的光线朦胧而晦涩,从余初的角度往下看,只能看见小哥脸部弧度,连五官都模糊成一团。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,要不都说是朦胧美呢,这个样子的小哥,比之前绷着脸的样子,顺眼了不少。两人同在一屋,小哥坐在床上吃饭,余初则在书桌上吃自己的,两个人都没有开口。不大的空间里,一时间只有碗筷触碰的声音,和轻微的咀嚼声。余初胃不好,已经习惯了细嚼慢咽,这几年吃饭速度一直垫底,等她这边放下筷子,床上那位早就吃完了。她顺手收拾到带到厨房,然后将厨房烧开的水端进屋子里。将毛巾投到脸盆里,余初走到床边,十分自然的握住被子一角,将被子掀开大半,视线落在小哥的裤腿上,一本正经问:“你是自己脱还是我脱?”床上的人如同僵住的石块愣在当场,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啊?”“已经两天了,外敷的药不仅要换,伤口可能也需要重新清理一遍,你这样穿着裤子,没有办法处理伤口。”小哥做着最后的挣扎:“也可以像前日——”“像前日把裤子铰了?原先的话,也不是不行。”余初也知道一个古人,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对她破口大骂,已经是非常好的修养了。但她现在精力有限,只能选最省事儿路子走,选最直接的话解释:“只是那日你晕过去后,我给你换了身衣服,原先那身破衣服、还有些发了霉的,我都扔到灶膛里烧掉了。你衣服本就不多,今日如果还剪了的话,下次你出门就没东西可穿了。”末了还不忘补刀:“放心,不该看的我都看了。”小哥半伸出手颤颤巍巍的,指了指她,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:“你——”一旁余初脑补四个字:不知廉耻。不知道是妥协了,还是已经心如死灰了,他沉默着,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,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复杂。“你转过身去,我自己来。”“好。”余初以言转身,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,以及沉重的呼吸声。过了很久,久到余初都怀疑小哥是不是又晕过去的时候,身后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:“好了。”被子盖在大腿根,露出一双大腿,小哥半靠在床头的被子上,不用看余初也知道,小哥那张脸,恐怕已经红到脖子了。他侧过脸,闭上眼睛不看余初,手抓着被子,跟个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,似乎连头皮都在紧绷着。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,让余初——居然觉得还挺好看。反正自己过段时间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,对于小哥而言,自己只是个路人甲乙。而对自己而言,他也不过就是自己恰巧救下的义务而已。她一屁股坐在窗前,伸手去拆小哥大腿上的绷带:“别想太多,你不把我当女人看就行了。”一级保护动物装死中。“我要清理伤口了,别忍着,疼就喊出来。”一级保护动物继续装死中。余初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手却一会儿抓着被子,一会儿扯着中衣,几乎不知道先顾着哪头,不厚道的笑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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