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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
这城里突然紧张了起来。街上不断地有些包车飞奔着‐‐叮当叮当叮当！好像在大声吆喝着似的，往丁公馆冲去。墙上贴着的本地报纸都用顶大的字，用很多的篇幅‐‐来记载着丁秘书长返里的消息。打城门口到丁公馆，路上都平平地铺了一层黄土：这是县长叫建设局赶起来的，免得叫车子走过的时候簸得不舒服。

有些绸缎店还挂着旗子，放了一串爆竹。并且用红纸写着：

&ldo;本店为欢迎丁秘书长，大减价三天。&rdo;

那位秘书长已经由县长跟地方绅士们迎回来了。跟他同来的除开三个公役，只有部里的一位梁秘书‐‐也是本地人，从前跟这位长官一起办过报的。他是个高高个儿，穿着轻飘飘的小纺衬衫。不管天气怎么热，他总是在浆过的领子上扣着那条领结，还加上那件似乎很厚的上衣。

虽然他自己的家也在本地，可是他仍旧拿出办公的精神，每天一早就挽着太太到丁家去，跟秘书长陪客谈天，还代替秘书长接见新闻记者。他老是搓着手，有条有理地谈着那儿句话：

&ldo;是的，秘书长早就想回来省亲的。但是史部长病了，部里走不开。现在史部长已经复元了，不过血压还有点高。血压是‐‐是‐‐是让我查查看。&rdo;

他掏出一本皮面金字的&ldo;怀中记事册&rdo;来翻了翻，报告了血压的确数之后，又搓搓手：

&ldo;是的，是这样子。所以‐‐据我看‐一部长还要静养一下子。至于秘书长呢顶多在家里呆一个星期。我本人也是如此。是的，部里事情忙得很。&rdo;

一送走了新闻记者，他就匆匆忙忙跑到里面厅子去，挨到牌桌边笔挺地站在梁太太后面。

&ldo;你们谈了些什么嗄？&rdo;梁太太挺内行地问。&ldo;他们有没有问起刘秘书调科长的事？&rdo;

&ldo;没有，&rdo;梁秘书歪着身子，看了看上家丁老太太的牌。

老太太赶紧扁着嗓子叫了起来，用力得连腮巴肉都扯动着：

&ldo;唵，不许放风啊！&rdo;

小凤子瞧了那位男客一眼，又看看梁太太。她在搜着些话要调侃他们一下，可是想不出。于是扫兴地走了开去，踅到另外一桌牌旁边，抿着嘴瞧着五舅老太那付认真劲儿。

&ldo;五舅妈你还打牌哩！要打仗了！&rdo;

她自己拼命忍住笑。可是别人似乎听都没听见。连旁边的三嫂都没理会：三嫂给逼着出来陪客，可只是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孩子，好像怕他逃走似的。这里小凤子横了她一眼：

&ldo;你看你！‐‐把孩子竖起来抱，他腰都会给你搅酸哩！&rdo;

那个顺从地把孩子身体躺平着，他可哇的哭了。

做姑姑的感到自己有件什么东西给别人打碎了似的：

&ldo;哼，这孩子弄成这个样子！……三哥哥呢？&rdo;

&ldo;还没有家来，&rdo;三嫂胆小地答。

小凤子怪她管束不住丈夫，嘟哝了一句‐‐&ldo;没有家来！&rdo;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，心平气和欠下身去，把孩子的腮巴扭两扭，小声儿关照着嫂子：

&ldo;你要放快活点个，三嫂。没得哪个委屈你‐‐板着个脸做什么嗄！要给哥哥看见了他一定不高兴。&rdo;

可是那边一桌梁太太的话声把她注意力吸了过去：

&ldo;呃，刘秘书是什么学堂出身嗄一一他学的什么专门？哎唷真是的！都是你！你一来我的手气就不好！你看你看！‐‐简直不上张子！&rdo;

&ldo;啊喂！&rdo;小凤子尖声插了进来。&ldo;梁太太只要一看见梁先生‐‐就简直不得住神！&rdo;

这逗得梁太太笑得全身的肉都打颤，两条长耳环不安地幌动着。她微微地抬起圓泡泡的膀子，脖子不大灵便地扭一下，仿佛很害羞的样子。一面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单音：喘得说不出话来。

芳姑太太只着慌地看看这个，看看那个。她不知道别人怎么笑开了的，自己没陪着笑，就似乎觉得有点失礼的样子。右手在摸着一张牌，仿佛别人出了个难题叫她解答‐‐心里昏乱起来，她一定要摸清楚‐‐到底是七万还是九万，这两张在她常容易弄错。可是她不敢决定，好像这一下子可以卜定她的气运，不能够随随便便就下断语的。

&ldo;怎么搅的呢？……我该怎么样呢？……&rdo;

侃大爷一回来‐‐她就没安定过。舅爷那付匆匆忙忙的样子，似乎把她定下来的一些什么都捣得泛起来了。她的心时不时会怔忡一下，手指也有点发抖。肚子里老是打不定主意：她什么时候跟他谈呢？于是她拿着一张牌莫明其妙地幌着，迟疑不决地看看温嫂子。

那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她身边了。

&ldo;怎干ta就走呢？&rdo;她想。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个ta指的是温嫂子还是侃大爷。

家里一天到晚不断地有许多客人，叫她没机会跟她哥哥谈天。有时候倒是几个自家人叙在一起，可是要她就开口商量那件事‐‐总觉得不大合式。她似乎想要拣个好日子，拣个好地方，这才能够从从容容对侃大爷说一说。

要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‐‐他就走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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