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胡子只是咧咧嘴,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大脑袋,并没计较老康的冷漠。
老康可着图书市场转了两个圈,却发现,这里除了印制低劣的汪国真盗版诗集之外,就真的没发现一本诗集。
老康终于找到了一个瞧起来面善的摊主,站了下来。他把自己的《老康诗集》托在掌心,举在眼前,目视摊主,却不知道怎样开口。
摊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,见老康一副傻兮兮、木呆呆的样子,笑了。她带着浓重的上海腔,问道:&ldo;侬是买书还是卖书的呀?&rdo;
一提到&ldo;买卖&rdo;两字,老康仿佛当众露出了自己的白屁股,红了老脸,僵持了片刻之后,他才不得不支吾道:&ldo;卖。不知道您进货吗?&rdo;
老太太很热情:&ldo;侬应该晓得的呀,阿拉是做买卖的呀,当然是又买又卖的啦。&rdo;
老太太的一句话似乎使老康豁然开朗了,原来自己心目中高深莫测的所谓文学艺术,在这里竟这样的简单:低价进来,高价出去,而后钱就赚出来了。
&ldo;十八块一本的《老康诗集》,您啥价能进?&rdo;思想一通,老康说话也就有底气了。
老太太接过《老康诗集》,一双粗糙的老手,书里书外地摸了几下,再单手把书颠了颠,随意翻开几页,瞧了瞧,连声肯定道:&ldo;纸好,印刷也好,阿拉晓得的啦,准是正版的啦。&rdo;
&ldo;还是作家出版社出的哪。&rdo;老康提醒道。
&ldo;侬有多少货?&rdo;
老康一听老太太问自己的货,顿时感觉自己诗集的销路有门儿,马上如实报来:&ldo;三千册。&rdo;
老太太瞧一眼老康,再翻开书的扉页,看一眼作者像,睿智地笑了:&ldo;侬是个大诗人嘛。&rdo;
老康终于在图书市场里找到了一点儿被尊重的感觉,心灵深处仿佛燃起了一朵灿烂的火花,立马儿谦虚道:&ldo;不敢,不敢。&rdo;
&ldo;侬花多少钱买这个诗人的名呀?&rdo;老太太继续一副睿智的模样,嘴角上却挂着庸俗的微笑。
老康听了老太太这样的问话,感觉别扭,心里那朵灿烂的火花也立刻熄灭了:怎么刚刚被抬上诗人圣坛的自己又被老太太莫名其妙地拉下来了呢?自己要实现人生价值的壮举,在老太太的眼里咋就成了花钱买名的玩乐呢?但是,老康没发火,还是一丝不苟地说了实话:&ldo;连书号带印刷,五万块进去了。&rdo;
7走在社会边缘的诗人(2)
老太太艳羡地咂咂布满皱纹的嘴,恭维道:&ldo;侬北京人就是会玩的啦,买个诗人虚名还花五万块呀。乖乖,阿拉上海人没侬这么大方的啦。&rdo;说着,把书还给了老康,准备走开,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。
眼见着生意要黄,老康急了:&ldo;大妈,您能不能进货?啥价格肯进呀?&rdo;
老太太见老康一副焦急的模样反而诧异起来了:&ldo;侬不是想玩玩再到图书馆捐捐的?&rdo;
此时的老康虽然脸红,但态度异常坚决:&ldo;我要卖。市场经济了,我也得挣钱哪。不挣钱,不但无法生存,也不能体现我这诗歌乃至人生的价值呀?&rdo;
&ldo;侬是卖的?侬也要挣钱的噢。&rdo;老太太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异,又重新走回来,再次拿起了《老康诗集》,&ldo;定价一十八块一本呦。成本是五万。侬应该晓得的呀,侬全部零售出去,也是不赚钱的啦。&rdo;
老康拿出壮士断腕的劲头:&ldo;我半价给您,也算挥泪大甩卖,咋样?&rdo;
老太太突然没了笑容,那张布满皱纹的嘴抿得紧紧的,态度异常坚决地道出了市场经济的一个真理:&ldo;阿拉不做诗集的啦。没一个人要买的。没人要买的东西,就是废纸的啦。&rdo;
无论老康咋样死磨硬泡,老太太连给老康腾一点儿地方搞搞代销都不肯。最后,老太太为了脱身,便眨着狡黠的老眼,指点道:&ldo;阿拉告诉侬说吧,门口有一个摆摊的,是个大胡子,他姓姚,姚文元的姚,据说也是诗人哩。侬去找他问问好不啦?&rdo;
&ldo;门口的大胡子?&rdo;老康傻了眼,原来老太太建议他找的就是刚才被自己认作天津地痞的那个人。
为了生计,为了他的人生价值,瞧在钱的份儿上,老康虽然步履沉重,虽然内心忐忑,但还是夹着自己的诗集,匆匆来到了大厅门口。
&ldo;哥们儿,您进吗货?&rdo;大胡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老康对自己的不恭,又主动和老康打招呼,&ldo;阳春白雪,下里巴人,连带着《汤加丽人体艺术》,我这儿吗玩意儿都有哇。&rdo;
&ldo;您进诗集吗?&rdo;老康以为大胡子每天不知道要瞧多少人的脸色,大概早已经把自己刚才的不恭忘了,便也没绕弯子,试试探探地直接问。
大胡子笑了:&ldo;您是诗人?自打您哪一进这屋的门儿,我就瞅出来了。&rdo;
老康自知大胡子还记得自己刚才的无礼,不觉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正打鸣的老公鸡,窘红了老脸,一连声地喔喔着:&ldo;哪里,哪里,写着玩,写着玩。&rdo;
&ldo;写着玩就对了。您哪,这就比我强呀。&rdo;大胡子很友好,从摊位后面递出一个很破烂的圆凳,让老康坐,&ldo;老哥儿您不嫌弃,坐这儿,聊聊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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