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耀灿说得没错,他俩早离了,五年前就离了,是张洁芳提的。他俩刚认识那会儿,是唐耀灿看不上张洁芳。张洁芳从年轻时候就长得一般,个儿也不高,家里还是农村的,兄弟姐妹一共七个,她排第四,正好夹在中间,爹不疼娘不爱,脑子也不是读书的料,读到初二就下学了,在国营饭店打零工糊口。唐耀灿当时却是铁岭水泥纸袋厂的正式工,工资高、待遇好,家里也没兄弟,只有俩姐姐,条件相当不错。张洁芳那会儿为了“拿下”唐耀灿,天天上赶着跑到唐家干活,大冬天用带着冰碴儿的水搓洗床单跟沙发罩,冻得手指头跟红萝卜似的,花了一年多的时间,终于讨得他爸妈的欢心,如愿进了唐家门。她结婚第二年,就进了纸袋厂糊纸袋,虽然只是个临时工,可张洁芳特别知足,睡觉都是笑着的。可她没能笑多久,刚生下儿子唐继文,就撞上了下岗潮,他们两口子前后脚没了工作。那时候的东北遍地的下岗工人,连个扫大街的活儿,都恨不得抢得打破头,张洁芳有心气儿,干脆抱着孩子、拽着唐耀灿,跑到S城找活路。张洁芳能吃苦,还弯得下腰,她先是在饭店里刷碗,一天干14个钟头,一个月挣580块钱,后来看搓澡挣得多,就去了姜小萍那儿当搓澡工,一干就是小20年。可唐耀灿自打下岗以后,满打满算,就只干过不到俩礼拜的保安,还嫌丢人现眼,“我他妈又不是看门狗!”从那以后,他再也没上过一天班、挣过一分钱,全靠张洁芳挣钱养活,家务活当然也是不碰的,“我一个大男人,难不成还得擦桌子扫地奶孩子?你可拉倒吧!”可就算是这样,张洁芳也没想过离婚,她总觉得不管咋说,得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,有爹总比没爹强吧?可张洁芳不是没有怨气,尤其是搓了一天澡,累得连抬手掏钥匙开门都费劲的时候,在家里躺了一天的唐耀灿也只会埋怨她回来得晚。“你想饿死我跟儿子啊?是不是一出门,就忘了家里还有人张嘴等着吃饭呢!”张洁芳开始的时候还会跟他吵,吵狠了,拿刀互砍的时候都有,吓得儿子缩在一边儿哭得直打嗝儿。后来就不吵了,主要是吵也没用,吵完了,活儿还是得张洁芳干,东西砸坏了也是她花钱买。张洁芳打定离婚的主意,是儿子考上高中那年,她无意间发现唐耀灿竟然拿着她挣的辛苦钱,在外头偷偷养起了女人!她自然气不过,跑去找那“野女人”算账,好巧不巧的,把唐耀灿也一块儿堵在了屋里。张洁芳只不过是呵问那“野女人”的时候,嗓门提得高了点、桌子拍得响了些,唐耀灿就冲上来对着她当胸一拳,张洁芳自然也没含糊,直接抄起桌上半满的电水壶,就朝着唐耀灿脑袋砸了过去。那天,要不是那“野女人”拦着,唐耀灿的脑袋肯定让她砸得跟烂西瓜似的!“……心疼了?”张洁芳气喘吁吁地把砸瘪的电水壶扔在地上,又狠狠踹了一脚面朝下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唐耀灿,乜斜着眼睛,打量眼前那个最多也就30刚出头的“野女人”。女人小脸儿白扑扑的、小手儿细嫩嫩的,就连脚指甲盖都涂着红指甲油,她说话软软的,都快急哭了,嗓门也柔柔的,跟张洁芳整天吵吵把火、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的动静完全不一样。她很瘦,那腰看着还没张洁芳大腿粗呢,裙子在她身上直晃荡,张洁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穿衣镜里的自己,魁梧得跟个男人似的。张洁芳忍不住想,她要是个爷们儿,肯定也不会喜欢自己这模样的。“他……跟我说他离婚了。姐,我真不知道他花的都是你的钱。”女人把金镯子跟金项链都摘了下来,哆里哆嗦地想要递给张洁芳,又怕张洁芳打她,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离张洁芳最近的桌角上。“还挺沉的呢!”张洁芳拿起镯子,在手里颠了颠,估摸着得二十多克。她用力捏了捏,结果那镯子却纹丝不动,张洁芳冷笑一声,把镯子扔回到桌上,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她,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那镯子跟项链都是假的。张洁芳没跟“野女人”撕吧,而是薅着唐耀灿的头发回了家,她要离婚,让她揍得一头包的唐耀灿连个“不”字都没胆子说,可他不同意净身出户,要分一半的房子。“我打听过了,现在咱这套房子起码值小300万呢,你给我100万,我立马滚蛋!”张洁芳哪有100万啊,除非把房子卖了,可她根本舍不得,她辛辛苦苦干了这几十年,就挣了这么一套房子出来,是打算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的。最后还是姜小萍帮她找了律师,搞了个离婚协议,房子产权对半分。本来说好是唐耀灿搬出去的,可协议一签完,他就耍赖不搬。“在外头租房子,一年最起码也得三四万,我可没钱,你要是出钱我就搬!”折腾到最后,俩人离婚不离家,照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。张洁芳心想这样也好,她本来就怕俩人离婚,要是影响了儿子学习,那就得不偿失了,为了不让儿子生疑,她还特意编了个俩人分房睡的理由,没承想唐继文压根儿就没注意到。至于那个“野女人”,张洁芳半年后又撞见过一次。她去淮海路店帮忙培训新员工,结果一出地铁站,就看见那“野女人”正在发楼盘传单跟免费抽纸。那天正赶上降温,起码零下十几度,风跟刀子似的割人脸,路人个个脚步匆匆,根本没人搭理她送到面前的纸巾,张洁芳自然也不例外。张洁芳在心里暗骂了句“该”,继续往前走,结果走了没两步,就发现避风的角落里坐着个也就四五岁的小女孩儿。喜欢人生半熟()人生半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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